豪語錄
談情一世 汪明荃
2012年11月15日入行四十五年的汪明荃故事說不完，但寒暄幾句後，我還是以此作開場白：「野蠻奶奶，你兒子和媳婦分手了，你幫哪邊？」
「杏兒成熟， Bosco仍貪玩，思想距離愈拉愈遠。與杏兒合作多些，但 Bosco較親我。無話撐邊個，因為唔熟，我不比觀眾知得多。」
對，若真箇親如子女，理應有立場——契仔謝霆鋒也婚變了？
「更不好說。其實我契的是婷婷，當時婷婷才一歲，未識叫契媽，由哥哥代叫……怎麼不斷問這些？你唔似咁八卦㗎？」
唔八卦，老土得唔得？老土問句：「見盡後輩們離異，點睇自己臨尾新婚？」
汪阿姐笑了，竟然猶帶點初嫁娘子的靦覥。
四十年來家國，太沉重。人大政協和鎮台之寶，不如換個角度看，當事人用的都如拍拖態度，海誓山盟。與她談情夠刺激，無論對疑似 puppy love（與馮淬帆），不是就說不是；對黃昏戀（與羅家英）有愛無性的生活，是就說是。執著並非年輕人專利，尤其年輕人不重視的時候，汪明荃永沒輕輕帶過。
我就真係咁八卦。
長劇
——不是在八三年嗎？
「對，離婚了廿幾年。」汪明荃苦笑，數目字鬱嚇咁大，人生畢竟不同美酒，未必愈舊愈醇，說入行紀念，由《萬水千山廿載情》開始，那時已覺得夠長夠光榮圓滿了，驀然回首又四分一世紀。
「全靠我認真，不斷肯學習。但老實講，是觀眾習慣了我，我像套長篇連續劇，大家有興趣它還可發展出什麼情節。」
看著汪明荃拍照，忽然覺得她似英女皇，穩坐寶座仍然兢兢業業，暱稱 Liza，其實正式洋名 Elizabeth。
時代不再流行她擅演的百集長劇，真實的悲歡離合還是動人，壓軸戲來到大團圓。
「由羅家英母親開始病，我便安排他母子住隔籬，他成日上大陸工作，我家則至少日間有秘書在，多個照應。我家人一早搬去美國，父母和姐姐過世了，這世上剩番弟弟和他仔女，是家英母子俾到我屋企的感覺。
「到他患癌，我們覺得更需要了，雖然他自命浪子，名份總需要的。我拿銀紫荊章拿城大榮譽博士，都想有個老伴一齊去，我不接受同居，亦唔好意思永遠以『男朋友』稱呼，攜眷出席嘛。
「今年年尾他獲頒榮譽星章，在他已經好巴閉，他說：『我陪咗你咁多，輪到你陪我。』點知撞正《歡樂滿東華》，我提早一日彩排吧。他是傳統男人，好驚但好想孭起頭家。正如剛才講，我和他都習慣了多年單身，好在屋企大，各有各工作空間，如果唔鍾意可以分房瞓……哈，但到現在未試過。」
對食
同房嗎？要先向阿姐告罪——三年前我訪問羅家英，新郎哥失驚無神坦言：「沒有性生活了，就是拖拖手，抱一抱。」
這天汪明荃笑道：「係呀係呀，他覺得事無不可對人言。既然結了婚，今後我唯有更包容咁直腸直肚嘅老公囉。」
其實不解也明，夫妻倆均是癌症康復者，能夠在一起已經不容易，夫復何求？
另一難逃老病規律的，是很老很老的老闆，邵逸夫。「係，終於換老闆了，我好似被遺棄咁。幾十年來，由他壯年開始，我年年陪他亮燈。他一走，無得見啦，幾次想去探他，回覆總是老人家整天睡覺，我又驚見到傷心，他認不認得我呢……
「現在梁乃鵬博士運作得很好，私人名義捐十萬元給八和會館，《巴不得媽媽》又請我們慶功宴。」
女醜
我問：「對《巴不得媽媽》失望嗎？」汪明荃答：「當然失望。」
我沒問錯，讀者沒睇錯，阿姐沒答錯，收視報捷亦足以失望的。原期待兩位姐級（與黃淑儀）戲內鬥戲、戲外鬥氣，結果搶眼的是岑麗香飛胸圍和古明華扮女人，並非嫉忌新人冒起，失望在於庸俗驅逐經典。
——應該叫《 Bra不得媽媽》？
汪明荃更正：「劇名原意講錢嘉樂巴結不到兩邊媽媽，後來變成香香和蘇基主線，因為無嘢寫，我們變成傍嚇傍嚇。
「我落錯時間，編劇班底跳槽，角色不合理；黃淑儀仲黐線，咁鬼誇又粗魯。阿姐搞成咁。但卅幾點收視仲夠膽講咩呢？人家打我一巴都得啦。」
劇集女拿破崙沒遭逢滑鐵盧，卻贏得不是味兒，首次對本行感到拿捏不準的空虛。
「所以，今後應該做多些《德齡與慈禧》之類，做多些粵劇和演唱會，那是我控制到的。尤其對內地觀眾，正式認識我遲至《創世紀》開始，深刻印象是《野蠻奶奶》，以行當來說已算『女醜』，不能代表我最靚最輝煌的全部。」汪明荃說。
但做多些粵劇，重掌八和以來，演出反而少了。「我要避嫌，身為主席更不應拿公家資源幫自己。我的性格收不到入室弟子，因為幾難搵到第二個似我咁好學，但我作為全國政協，希望栽培到整個行業。」
——其實唔明：唱做唸打固然可以是興趣，但吃力不討好被高官議員冷嘲熱諷下挽狂瀾於既倒，救完反而無得演，有何趣味呢？
汪花旦說，用戀愛作比喻便不難理解：幕前演出像拍拖般甜蜜，過足戲癮；力保傳統不滅，卻有如陪病者渡過難關。
「不可能伴侶老了病了，便離棄他而去吧。」
而且她真有這方面經驗。
絕情
嚴肅的汪明荃情感外弛內張，決絕，也決絕得格外上心。
第二次向阿姐告罪——年多前《豪語錄》訪問馮淬帆，暢談與汪明荃少年戀事。女方閱後，找另一雜誌拍攝新居，重點在要澄清：「我同馮淬帆無拍過拖！」動火了。
汪明荃這天補充：「真係無嘛，是約會過，去過街。那時，我正跟幕後人鄒世孝拍拖，鄒知道後很嬲，可能正因為咁，阿緊（馮淬帆）以為自己撬到牆腳啩。」
今年暑假，我舉家旅行順道探望獨居台北的馮淬帆，八八卦卦做傳聲筒，馮淬帆不服氣：「怎麼 Liza唔肯承認？」
唔講又講，講開又講，汪明荃說：「我視他如前輩，工餘去看他排話劇，還一齊遊過水，但不算拍拖。」然後拿起我手機裡全家與馮淬帆的合照，端詳良久道：「他老了，性格變隨和吧？你瞧他抱著你兒子，換轉當年，他試過在餐廳成兜糖潑向外籍小孩，怪人家無禮貌，他憎恨殖民地主義嘛。馮淬帆這個國民黨擁躉！」
對，因熱愛中華民國而歸根台灣，還身兼新黨（比國民黨更信奉三民主義的原教旨派系）幹部，猛然憶起馮淬帆曾對我言：「阿姐以前未咁左㗎。」這才是他耿耿於懷的真正原因吧！他大概判定，汪明荃之所以否認舊情，乃出於政治理由。按此思路，入籍加拿大的何守信便屬不左不右的逃兵？多麼大時代呀！
汪明荃嘆道：「人人將我歸邊，我是政治協商代表，代表不同聲音而已。」
我說：「我是如此開解緊哥的：『別怪她吧，怎說都好， Liza姐正值新婚期，怕重提舊事也合情合理。』」
汪明荃笑了，國家正統、兒女私情、禮教婦道，原該有分寸。
我沒說出口是，身處幸福家庭而不知福，係都同疑似舊相好糾纏不清，豈非要重蹈她契新抱張栢芝的覆轍？
絮語
欲罷不能，阿姐加料自爆：「羅家英夠成日提起李寶瑩啦！」
（李寶瑩，粵曲名旦，羅家英與汪明荃合組福陞劇團前的最佳拍檔。曾被問及跟李傳過緋聞，羅家英答：「是戀聞，不是緋聞。」）
汪明荃續道：「有時在家裡切磋，羅家英會舉例：『李寶瑩係咁演嘅。』我話有無錄影帶俾我睇嚇，原來早被全部攞走曬。羅家英好驚嗰個嘢……呀咁講唔應該……羅家英很尊重那位女士，哈哈！」
有呷醋有包容有賭氣有矜持，夕陽情無限好。
明日黃花
四十五是個不上不落年份，說紀念毋寧更像一條預告片，汪明荃說：「五年前你訪問我，化妝整頭也是今次的班底；五年後再和你們合作，就好了。」
以五年為單位，比起租屋廿四個月已叫生死約，算長，但女鐵人終於首次為退休定出期限。「我爭取在西九設立粵劇場地，那是持久戰，以我目前體力，仗打多五年也夠捱了。到時在那裡舉行金禧演出，會是個圓滿句號。」
物換星移，即將台慶，利孝和夫人應不再主持切蛋糕了。汪明荃說：「或者她不想在觀眾面前一年一年老去吧。」
說人，也說自己。
Say you, say me.
Say it for always,
that's the way it should be.
—— Lionel Richie
